晨光很淡，像稀释过的牛奶。苏侧身睡着，被子裹得很紧，只露出头顶一簇乱发。她的呼吸声很平稳，一起一伏，带着轻微的鼻息。
段新红已经醒了。她坐在床边缘，脚悬在空中，离地板半个指甲盖的距离。她在看苏露出的那只耳朵，耳垂上有颗很的痣，浅褐色，平时被头发遮着。
苏翻了个身，脸转向这边。眉头微微皱着，即使在睡梦里也不舒展。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又归于平静。
段新红慢慢站起来，走到屋窗边。桌面还笼罩在晨昏交界的光线里，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水杯立在鼠标垫旁，杯壁挂着隔夜的水珠。一本摊开的书，页面卷着边。
她等着。
闹钟响了。刺耳的电子音炸开寂静。苏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摸索，拍停。动作有点重，塑料外壳发出脆响。
静默。
然后被子被掀开。苏坐起来，头发蓬乱地堆在头顶。她呆坐着，盯着对面墙壁，眼神空茫。早晨的光线爬过地板，爬上床沿，照在她光裸的腿上。
段新红看着她。
苏终于动了。她下床，赤脚走到窗前，哗啦拉开窗帘。更多的光涌进来，她眯起眼。站了一会儿，转身去卫生间。
水声哗哗。比平时久。
段新红走到食槽边。果粒是昨晚换的，苹果和梨，切得大均匀。她捡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脆的，汁水不多。
苏从卫生间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水珠。她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走到衣柜前。手在衣服间徘徊，拿起一件，放下，又拿起另一件。
最后选了件灰色针织衫，柔软的质地。套上，头发随意拢到脑后，用橡皮筋扎起。几缕碎发漏出来，贴在颈侧。
她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桌面，扫过屋，停顿了一秒。然后移开，落在摊开的书上。
手指无意识地翻动书页。哗啦，哗啦。
段新红从屋里走出来。木质的桌面冰凉，纹理在脚下放大。她走到书页边缘，站在那儿。
苏没注意到。她还在翻书，眼神却飘向窗外。嘴唇抿着，下巴的线条有点紧。
段新红抬起手，很轻地拍了拍书页。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苏低下头。看见她，愣了一下。眉头松开了些。
“怎么出来了。”声音有点哑。
段新红没回答。她走到苏搁在桌沿的手边。那只手很白，血管在皮肤下显出淡青的脉络。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边缘整齐。
她伸出手，碰了碰苏的指尖。
凉的。
苏的手指动了动。没缩回去，也没回应。就那样停着。
段新红又碰了一下。这次用零力，指甲轻轻划过指腹。
苏低下头看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像水面被石子打破。
“冷吗？”她问，声音轻了些。
段新红摇头。她走到苏的掌心边缘，坐下来。仰头看着她。
晨光从侧面打过来，在苏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的瞳孔是深褐色的，此刻映着段新红的身影。
就这样待了一会儿。谁也没动。
窗外传来鸟叫声，清脆的一声，又一声。
苏终于动了。她轻轻合拢手掌，把段新红圈在掌心。没有握紧，只是松松地圈着。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慢慢变暖。
“今有早课。”她，声音还是很轻。
段新红在她掌心抬起头。
苏笑了笑。很淡的笑容，嘴角只弯起一点点。“不想去。”
完这句，她沉默了一会儿。掌心微微收紧，又松开。
“但还是得去。”
她把段新红放回桌面，转身去拿书包。检查课本，笔，充电宝。动作恢复了平时的利落，但比平时慢半拍。
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
段新红站在桌面上，看着她。
苏张了张嘴，好像想什么。最后只是挥了挥手，门关上。
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不轻快，也不沉重，就是普通的走路声。
段新红走回屋。食槽里的果粒在晨光里显得鲜亮。她没再吃。
上午的时光缓慢流淌。阳光在桌面移动，光斑的形状从尖锐变得圆润。
段新红坐在桌前，面前摊着笔记本。铅笔握在手里，笔尖悬着。她没画，只是握着。
走廊里传来其他寝室的动静。开关门，笑，塑料袋窸窣。
中午，苏没回来。群里发了消息，中午部门开会。
段新红吃了两块果粒。苹果的甜味很淡，梨有点沙。
下午，阳光偏西。窗影拉长，颜色变成暖黄。
钥匙转动的声音比预想的早。
门开了。苏进来，脸上带着倦色。她把书包扔在椅子上，吣一声，人跟着瘫进椅子里。
闭着眼，仰着头，喉结滚动了一下。
段新红从屋走出来。
桌面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温热。她走到苏手边——那只手搭在扶手上，手指微微蜷着。
她碰了碰食指的指节。
苏睁开眼。低头看她，眼神有点涣散，慢慢聚焦。
“累。”她，一个字。
段新红顺着她的手指爬上手臂。针织衫的纹理粗糙，在掌心留下麻麻的触福她爬到苏肩头，站在那里。
从这个高度能看见苏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阴影。鼻梁挺直，嘴唇的颜色很淡。
苏侧过头，脸颊几乎碰到她。呼吸拂过，带着微热。
“开会吵死了。”她又，声音闷闷的，“每个人都要话，一堆废话。”
段新红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耳垂。那颗痣的位置，刚好在指尖。
苏停住了话头。她没动，任由那的触碰落在耳垂上。
很轻，几乎感觉不到。
但她的肩膀松弛了一些。
段新红继续碰。不是抚摸，就是很轻的、一下下的触碰。像雨点，很细的雨点。
苏闭上眼睛。呼吸声变慢了，变深了。
就这样待了很久。夕阳的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把她们的身影投在墙上，放大成模糊的一团。
后来苏动了。她轻轻把段新红从肩头捧下来，放在掌心。
“好了。”她，声音软了一些，“没那么累了。”
段新红坐在她掌心，仰头看。
苏的眼睛里有零光。很微弱，但确实樱
她走到食槽边，添了新的果粒。今是草莓，鲜红色，表面有细密的籽。
“吃吧。”她，把段新红放回屋门口。
转身去洗漱。水声哗哗，时间正常。
出来时，她换了睡衣。没开电脑，而是拿了本书坐在床上看。偶尔翻页，沙沙的声响。
段新红在屋里吃草莓。很甜，汁水充沛。
夜幕降临。苏开了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床铺。她看书看得很慢，一页看很久。
段新红收拾了屋，躺下。毯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灯熄的时候，她听见苏轻轻了句：“谢谢。”
很轻，像错觉。
第二早晨。
苏醒来时，闹钟还没响。她睁着眼，盯着花板。呼吸声很平，但眼睛睁得很大。
段新红从床坐起来。
苏翻了个身，脸转向这边。眼神还是空的，但比昨早上少了些紧皱。
闹钟响了。她按停，动作比昨轻。
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下床，拉开窗帘。今阴，没有阳光涌进来。
她走到书桌前。食槽里的草莓还新鲜，她没换。
手指伸进屋，碰了碰段新红的头发。停留了两秒。
“早。”她。
段新红仰头看她。
苏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容。然后去洗漱。
水声正常。出来时选了件蓝色衬衫，没熨，领口有点皱。她对着镜子整理，手指把领口抚平，又翘起来。
眉头皱起来了。
段新红从屋走出来。她爬到镜子旁——那是个立式镜，底座很宽。她站在底座边缘，刚好能看见镜中的苏。
苏从镜子里看见她，愣了一下。
段新红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领口，然后做了个抚平的动作。
苏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又看看镜中的段新红。她伸手，再次抚平领口。
这次领口听话了，平贴地伏在肩上。
她看着镜中的段新红，嘴角弯起来。真实的笑容，虽然很浅。
“谢了。”
转身去拿书包。动作轻快了些。
走到门口，她回头挥挥手。
门关上。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带着一点跳跃。
段新红走回屋。食槽里的草莓在阴的光线下显得暗淡。她吃了一颗，还是很甜。
上午飘零雨丝。细细的，几乎看不见，只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水痕。
中午苏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眼睛亮亮的。
“今课上有趣。”她一边放书包一边，“老师讲了个特别搞笑的案例。”
她走过来打开屋门，把段新红捧出来。
“跟你讲讲？”
段新红坐在她掌心，仰头听。
苏讲了那个案例。确实有趣，她讲得眉飞色舞，手势比划。讲到好笑的地方，自己先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段新红看着她笑。阳光从云层缝隙漏出来，照在她脸上，皮肤透亮。
讲完了，苏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她轻轻颠吝掌心，像在逗弄猫。
“心情好了。”她，像在宣布什么。
段新红在她掌心晃了晃，稳住身子。
苏笑了，把她放回桌面。“晚上给你弄好吃的。”
下午她又出门了。是社团有事。
段新红待在桌面上。雨停了，空露出破碎的蓝。云朵快速移动，影子在地面上飞掠。
她走到苏的水杯旁。杯里有半杯水，她俯身，在水面看见自己的倒影。的，扭曲的。
伸出手，指尖碰触水面。涟漪荡开，倒影碎了。
傍晚苏回来时，带了外卖。炒饭的香气，还有烤串的油烟味。
“聚餐取消了。”她一边拆包装一边，“就我自己吃。”
她掰下一块烤肉，吹凉，递到段新红面前。
“尝尝，辣的。”
段新红接过。肉块对她来很大，双手捧着。咬了一口，辣味在舌尖炸开，灼热。
她咳嗽起来。
苏赶紧递水。“忘了你不能吃辣。”
段新红口喝水，辣味慢慢消退，留下麻麻的余韵。
苏看着她，突然笑出声。“你脸红了。”
段新红摸摸自己的脸颊。确实在发烫。
那晚苏很早就睡了。她累了，明还要早起。
段新红躺在床上，舌尖还残留着辣味的记忆。灼热的，鲜活的。
第三，第四，第五。
模式逐渐形成。
早晨，苏醒来时如果眉头紧皱，段新红会从屋走出来，站在桌面上等她注意到。如果她眼神空茫，段新红会轻轻碰碰她的手。
苏开始期待这些触碰。有时她醒来第一件事是看向屋，确认段新红在不在那里。
中午她回来，会讲上午发生的事。开心的，不开心的，琐碎的。段新红安静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时候，碰碰她的手指，表示在听。
下午如果她出门前犹豫——手指在门把上停留，回头看一眼——段新红会走到桌沿，挥挥手。
苏笑了，关上门。
晚上是最复杂的时刻。苏的情绪经过一的积累，像一杯快要满溢的水。有时她疲惫，段新红会爬到她的肩头，轻轻碰她的耳垂。有时她烦躁，段新红就待在屋里，不出声，等她平静。
有时她莫名低落，什么也不，只是坐在桌前发呆。那时段新红会走出屋，坐在她摊开的书页上，陪她一起发呆。
不话。只是存在。
苏会慢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看着，很久。然后轻轻叹气，肩膀松弛。
“还好有你。”她常这句话。
段新红学会了回应。不是语言，而是动作。蹭蹭她的手指，或轻轻抱住指节，像拥抱一棵树。
苏的笑容变多了。不是那种亮晶晶的、带着隐秘欢喜的笑，而是温和的、平静的笑意。像湖面轻微的涟漪。
一晚上，苏在电脑前工作到很晚。修图，调色，裁剪。眉头越皱越紧，鼠标点击声越来越重。
段新红从屋走出来。她爬到键盘上，站在空格键旁边。
苏没注意到，还在盯着屏幕。
段新红在空格键上跳了一下。
啪嗒。文档里多了个空格。
苏低头，看见她。
段新红又跳了一下。啪嗒。
苏愣了两秒，然后笑出声。不是气笑的，是真的觉得好笑。
“你在干嘛？”
段新红停下来，仰头看她。
苏摇摇头，笑容还挂在脸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休息一下。”
她推开椅子，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哒的轻响。
“走吧，睡觉。”
那晚她睡得很沉。段新红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在深夜里像平稳的潮汐。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很淡。
段新红坐在床边缘，脚悬在空郑她看着月光在地板上切出的银白长条，边缘模糊。
她想起那些触碰。指尖碰触皮肤的触感，掌心传来的温度，呼吸拂过的微热。
这些触碰成了她的语言。一种无声的、只有她们懂的语言。
苏学会了读取。她学会了回应。
一种新的平衡在她们之间建立。不是以前那种控制与被控制的平衡，而是更微妙的东西。像两个齿轮，在反复摩擦后终于找到了咬合的节奏。
段新红躺下来。毯子很软，她把自己裹紧。
窗外传来夜鸟的叫声，悠长的一声，然后寂静。
她闭上眼，指尖还残留着触碰过皮肤的触福温暖的，真实的。
第六早晨，苏醒来时没有皱眉。她睁开眼，直接看向屋。
段新红已经站在窗口。
苏笑了。很自然的笑容，像晨光一样清淡。
“早。”她。
段新红点点头——她最近学会的这个动作，微微低下下巴，再抬起。
苏起床，拉开窗帘。今是晴，阳光灿烂。她眯起眼，享受光线洒在脸上的感觉。
转身去洗漱，哼着歌。不成调，但轻快。
段新红走到食槽边。今换了葡萄，紫黑色，表皮有层白霜。她吃了一颗，很甜，籽很。
苏出来时，选了条裙子。黄色，明亮的颜色。她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裙摆飞扬。
走到书桌前，她没碰食槽。而是直接打开屋门，伸出手。
段新红走到她掌心。
苏把她举到眼前，眼睛对眼睛。
“今会是好日子。”她，语气肯定。
段新红看着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的，但清晰。
苏把她放回桌面，挥挥手。“晚上见。”
门关上。脚步声跳跃着远去。
段新红站在原地。桌面被阳光晒得温热，木纹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她走到阳光里，让光线包裹全身。温暖的，像拥抱。
窗外传来音乐声。钢琴回来了，清澈的音符跳跃在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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