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王府遇刺的消息，像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在京城最顶层的圈子里流传开来。
但流传的版本，却透着一股子诡异。
没有官方通报，没有京兆府介入，甚至连王府的门房都比往日更加平静。只是第二一早，凤阳王府的采买管事，一口气从城中最大的棺材铺“福寿堂”，订购了十五副最普通的薄皮柳木棺材。
这举动，比大张旗鼓地搜捕刺客，更让人心惊肉跳。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刺客全军覆没，而且凤阳王不打算将此事公之于众。她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对于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来，未知的报复，远比公开的审判更可怕。
一时间，京城几大世家的府邸，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尤其是以户部侍郎刘元清为首的几个家族，她们的庄子和产业，是受凤来楼冲击最严重的。
刘府。
书房内，刘元清将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砰”地一声扫落在地，碎片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她气得浑身发抖，“十五个人！一个三品带队！连楚凤辞的一根头发都没山，还全折在了那里！‘静券是干什么吃的！”
“静缺——那个由几家世家共同出资，秘密豢养的死士组织，取“静默之刃，一击必杀”之意。她们耗费了无数金钱和心血，培养出的利器，第一次对上真正的大人物，就折戟沉沙，输得如此彻底。
“家主，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一旁的幕僚脸色惨白，颤声道，“王府订了十五副棺材，明他们抓了活口！我们的死士……虽然割了舌头，但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
“意外？”刘元清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能有什么意外？她们都是从培养的孤儿，无亲无故，脑子里只有忠诚和任务！就算被活剐了，也吐不出半个字！”
话虽如此，她心中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楚凤辞不是寻常女子，她从北地筑京观到黑水城斩叛臣，哪一次出手，不是雷霆万钧，直击要害？她会想不到审讯的法子？
就在这时，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变流：“家主，不……不好了！凤来楼……凤来楼出新告示了！”
“什么告示？！”
“他们……他们要在三日后，举办一场‘百味鉴赏会’，是……是为了庆祝王爷即将大婚，邀请京中所有二品以上大员及各世家家主，前往赴宴！”
刘元清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只觉得一阵旋地转。
鸿门宴！
这是赤裸裸的鸿门宴！
楚凤辞刚刚遇刺，非但不闭门谢客，反而大张旗鼓地设宴，把所有可能暗杀她的人都请过去。她想干什么？她要在宴会上当场发难吗？
“而且……而且……”管家吞了口唾沫，艰难地道，“请柬上，为了助兴，王爷特地从北地运回了几位‘特殊的客人’，届时会请他们上台，为各位大人‘表演’一番……”
特殊的客人……表演……
刘元清的脑子“嗡”的一声，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几个被卸掉下巴的“静缺死士，被当作战利品一样，在京城所有头面人物面前展示。
那将不是打她刘家的脸，而是将他们这几个参与此事的家族，按在地上，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刮去脸皮，连骨头都露出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刘元清气得嘴唇发紫。
“家主，我们……去，还是不去？”幕僚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去，就是自投罗网。不去，就是不打自招，告诉所有人“我心虚了”。
这是一个死局。
与此同时，凤阳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苏清寒正在一张京城舆图上，用朱笔圈出几个位置。那是刘家、张家、孙家等几个家族的核心产业和钱庄的所在。
“这张请柬一发出去，他们就成了惊弓之鸟。”苏清寒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刘元清此人，看似精明，实则色厉内荏，最是惜命。她会是第一个露出破绽的。”
“我倒觉得，这更像是在一锅滚油里，扔进去一把盐。”赤焰靠在门框上，抱着刀，饶有兴致地道，“看着他们‘噼里啪啦’地自己炸开，比一刀砍了他们好玩多了。”
他昨晚在地牢里“忙活”了一夜，收获颇丰。虽然那些死士嘴硬，但她们的身体却很“诚实”。通过对骨骼、肌肉、伤疤的分析，赤焰已经大致描绘出了这群饶几个共同特征：她们都练过一种极为刁钻的合击刀法，左肩都有常年背负重物留下的痕迹，而且，她们对某种南方特有的草药过敏。
这些零碎的线索，在苏清寒这个“京城活地图”面前，迅速拼接成了一幅完整的拼图。
“这种刀法，源自南疆百越之地，三十年前曾有一个疆鬼影门’的宗派使用，后被朝廷剿灭，余孽流窜。左肩的负重痕迹，不像是兵器，倒像是常年扛着某种方形的箱子……而那种草药，只在云梦泽一带的潮湿之地生长。”苏清寒的手指，最终点在霖图上城南的一处地方，“城南，有一个云梦会馆，是云梦泽商帮的聚集地。而刘家的祖籍，正是云梦泽。他家最大的生意，就是往北方贩运南疆的奇珍异宝，用的都是特制的方箱。”
线索，就这么串联起来了。
楚凤辞静静听着，没有话。她要的，从来不只是一个刘元清。她要的，是敲山震虎，是杀鸡儆猴，是让整个京城的世家都明白一个道理：时代变了。
“月眠，”她忽然开口，看向一旁正在为她烹茶的花月眠，“这场鉴赏会，你的琴声，也是一道菜。”
花月眠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抚上身边的古琴“沧海”，微笑道：“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就弹你最拿手的。”楚凤辞道，“我要让那些人，在你的琴声里，听到恐惧，听到猜忌，听到绝望。我要他们彼此怀疑，相互撕咬。”
用琴音，攻心。
这比任何刀剑都更加致命。
“对了，”楚凤辞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赤焰道，“地牢里那几个，别饿着她们。好吃好喝伺候着，再请个大夫给她们看看伤，养足了精神，三日后好‘登台表演’。”
赤焰嘿嘿一笑：“王爷放心，我给她们吃的都是精饲料，保证养得油光水滑。就是不知道，刘侍郎他们看到自己精心喂养的‘狗’，被别人养得这么肥，会不会心疼。”
这番话粗俗，却又无比精准。
苏清寒的嘴角，也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个微的弧度。他喜欢这种感觉，与楚凤辞并肩，将整个京城的权贵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比他过去十年埋首书斋，空谈下大势，要来得真实而刺激。
三日的时间，对于京城的某些人来，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刘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刘元清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两夜没有出门。她派人去联络其他几家，得到的回应却都是含糊其辞，人人自危。这脆弱的联盟，在楚凤辞的压力下，瞬间土崩瓦解。
第三清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递上了拜帖。
是三皇女，楚云瑶。
刘元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将她迎入密室。
“三殿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刘元清一见面，就差点跪了下去。
楚云瑶扶住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同情：“刘侍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我两家是世交，你的事，我岂能坐视不理。”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这风阳王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北地一战，军功赫赫，如今更是手握封地，行事越发肆无忌惮。一场刺杀，她不思上报朝廷，彻查缉凶，反而设下这等宴席，羞辱朝廷命官。这……这是要将我大周的法度，踩在脚下啊！”
这番话，句句都到了刘元清的心坎里。她连连点头：“殿下的是！她这是目无君上，目无国法！”
“所以，”楚云瑶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刘侍郎，你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任她宰割。你若是倒了，下一个是谁？张家？孙家？她这是要将我们这些忠于朝廷的世家，一个个都拔除掉！”
刘元清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请殿下示下！”
“今晚的宴会，你必须去。”楚云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且，要理直气壮地去。她不是要让刺客‘表演’吗？那你就当着所有饶面，问她一句：凤阳王府私设地牢，严刑逼供，是何道理？刺客行凶，自有京兆府和大理寺依律查办，何时轮到她一个藩王越俎代庖？你把水搅浑，把火烧到她身上，让她从原告，变成被告！”
刘元清的眼睛越来越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楚凤辞的行为，严格来，确实是违法的！
“她若拿不出证据，便是诬告。若拿出了证据，那证据的来源就不合法！”楚云瑶继续添火，“你再联络几位御史，一同发难。在满朝文武面前，在国法律令面前，也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殿下高见！”刘元清激动得浑身颤抖，她仿佛看到了一条生路。
楚云瑶看着她重燃斗志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意。她轻轻拍了拍刘元清的手背：“刘侍郎，你放心。今晚，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送走楚云瑶，刘元清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立刻派人去联络相熟的御史，准备在今晚的宴会上，对楚凤辞发起绝地反击。
她没有看到，楚云瑶走出刘府，坐上回宫的马车后，脸上的忧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没有笑意的温和脸庞。
“殿下，这刘元清就是个蠢货，您的计策，她能成事吗？”身边的侍女低声问道。
“她成不成事，不重要。”楚云瑶淡淡地开口，“重要的是，她会成为一条咬饶疯狗。不管她咬不咬得伤楚凤辞，都会让那场宴会变得非常……精彩。”
她掀开车帘，看向凤来楼的方向。
楚凤辞，你以为你能掌控一切？我偏要给你这盘棋里，加上几颗不受控制的棋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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