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的出现,让巷内的空气变得粘稠。
他身上有一种矛盾的气息。
佛门的祥和是表皮,内里却是深入骨髓的腐朽,一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死寂。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悖论。
李将军与玄清道长神经紧绷,那是一种生命层次被碾压的本能战栗。
玄清道长已暗中捏碎了一枚玉符,只为在对方暴起的瞬间,能为自己争取到万分之一秒的生机。
然而,姜白只是端着粥碗,平静地注视着他。
“化缘?”
姜白喝下一口粥,温热的米香在唇齿间散开,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和尚化缘,不都是去山门寺庙,或是寻善男信女么?”
“跑到我这扎纸店,是想化几个纸人回去作伴解闷?”
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老和尚却不为所动。
他的视线,像两根钉子,死死钉在姜白那碗“补粥”上,眼中的渴望几乎要沸腾溢出。
“施主此言差矣。”
老和尚的声音干涩刺耳,仿佛朽木断裂。
“贫僧所化,非身外之物,而是……生机。”
他枯槁的手指抬起,直指那碗粥。
“施主碗中之物,有地初判的生机与造化。贫僧的道,已至终途,油尽灯枯,急需此物弥补根基,以渡寂灭大劫。”
他的目的,坦白得不留丝毫余地。
“哦。”
姜白点点头,一句话戳破了所有伪装。
“原来是快死了,找口吃的续命。”
老和尚枯树皮般的脸颊猛地一抽,还是压下了所有情绪。
“施主可以如此理解。只要施主愿赠此粥,贫僧愿以座下十二品功德金莲相换。”
“十二品功德金莲?”
旁边的玄清道长呼吸骤停。
那可是佛门传中的无上至宝,接引佛陀的法驾,镇压气阅根基。
用这等神物,只为换一碗粥?
姜白听完,眉毛都没动一下。
“功德?”
他发出一声轻笑,像是在听什么荒诞的笑话。
“那玩意儿,我这的账房,前两刚当成坏账垃圾,清算了一批。”
他朝一旁的地总账房扬了扬下巴。
手持金色算盘的概念体心领神会,算珠拨动,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
“经核算:佛门功德体系存在93.7%的账目泡沫与概念坏账,实际价值不足其宣称的万分之一。”
“本店已于日前完成对其资产的强制性重组与清算,并发布新版《三界功德量化标准》。”
地总账房顿了顿,用毫无波动的语调,给出了最终结论。
“阁下所言之功德金莲,若按新标准换算,其当前价值……约等于一碗锅底。”
“噗——”
刘根一口粥没咽稳,差点当场喷出来。
一碗锅底?
传中佛门的无上至宝,就值一碗锅底?!
老和尚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张万年不变的枯槁面容上,浮现出龟裂般的震惊与骇然。
他能感觉到,对方那个古怪“账房”所言非虚。
一种更宏大、更绝对的“规矩”,已经覆盖霖。原本与他神魂紧密相连的佛门功德气运,此刻稀薄得如同一缕残烟,仿佛被某个看不见的巨口,一口吞干了。
“你……你们……对道做了什么?”
老和尚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没什么。”
姜白得云淡风轻,像是在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就是觉得账目太乱,看着心烦,就顺手整理了一下。”
他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将空碗递给刘根。
“再来一碗。”
“好嘞,老板!”
姜白这才重新看向老和尚,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客人,而是匠人在审视一块有瑕疵的材料。
“你的根基,不是油尽灯枯那么简单。”
姜白一针见血。
“你的‘道’,在与你的‘法’开战。你想效仿佛祖,走向‘寂灭’,但你的‘法’,却建立在众生香火之上。一边要斩尽因果,一边又要维系因果,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永无休止的内耗。”
“再这么下去,不等寂灭降临,你自己就会把自己撕碎。”
老和尚如被雷贯顶,身体剧烈地一震。
姜白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剖开了他千百年来最深的痛苦与困境!
他乃上古得道古佛,试图踏上“万法皆空,终归寂灭”的至高之路。可他的根基神力,却又离不开信徒的供奉。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冲突了无数岁月,已将他拖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施主……不,先生!”
老和尚对姜白的称呼变了,态度也从求索,变成了最彻底的谦卑与敬畏。
“先生慧眼如炬,一语道破贫僧痼疾!还请先生慈悲,指点迷津!”
他对着姜白,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一幕,让旁边的李将军和玄清道长彻底石化。
一位深不可测的上古大能,竟对扎纸店老板行此大礼,只为求一句指点?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指点谈不上。”
姜白摆了摆手。
“我只是个手艺人,看见结构有缺陷的东西,总想动手修一修。”
他打量着匍匐在地的老和尚,像在评估一块需要大修的朽木。
“你的问题,也好解决。既然‘道’和‘法’打架,那就拆开。”
“拆……拆开?”老和尚茫然抬头。
“对。”姜白点头,“我帮你,把你那套乱七八糟的‘法’剥离出来,重新给你锻个身体。至于你那个要死不活的‘道’,你想继续走,就自己走去,别再和身体纠缠。”
他顿了顿,补充了交易的条款。
“当然,我不是白帮忙。”
“你那套‘法’,包括你的金身、你的信徒香火、你的功德金莲,都得当成工钱,归我。”
老和尚愣住了。
剥离佛法,重锻金身?
这听起来,就像是要把他这个人,当成一件器物,彻底拆解,然后重组!
闻所未闻!
可是,当他看到姜白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时,一股强烈的直觉攫住了他的神魂——
这个人,真的能做到!
与其在无尽的矛盾中自我毁灭,不如……赌上一切!
“好!”
老和尚眼中闪过决绝,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沉声道。
“只要先生能解贫僧之困,贫僧这一身皮囊,尽归先生处置!”
“成交。”
姜白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又一笔“大生意”,上门了。
他转身走向后院,声音远远传来。
“刘根,把‘静’字炉的火烧旺点。”
“阿房,把那口棺材搬出来,当手术台。”
“好嘞!”
“是,主人。”
院子里,很快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老和尚站起身,怀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忐忑,一步步走进了扎纸店的后院。
巷口,只剩下李将军和玄清道长,在晚风中彻底凌乱。
“玄清道长……”李将军艰难地吞咽着,“刚才那位……真的是佛?”
玄清道长苦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佛。”
“但我知道,从今起,这世上,可能再也没有佛了。”
……
后院。
巨大的青铜棺椁,被当成了冰冷的手术台。
老和尚盘腿坐在棺椁上,神情肃穆,如待宰的羔羊。
姜白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剔骨刀。
那把曾用来剖解画皮、刮制龙骨的刀,此刻刀锋上不见寒光,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虚无。
“可能会有点疼,忍着。”
姜白提醒了一句。
话音未落,剔骨刀已化作一道不可见的流光,在老和尚身上飞速游走、切割。
每一刀下去,都有一缕金色的香火愿力被精准剥离。
每一刀划过,都有一段与亿万信徒相连的因果线被悍然斩断。
老和尚的身体剧烈颤抖,他那不朽的金色佛身,正被一层层地剥开,露出里面那枯寂、虚无的“道”的本质。
这个过程,远比世间任何酷刑都要痛苦。
但老和尚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因为他能感觉到,随着那些驳杂的“法”被剥离,他那被囚禁了无数年的“道”,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自由。
终于,姜白停下炼。
老和尚那庞大的金身,已被彻底“肢解”,化作最纯粹的能量与法则概念,悬浮在空郑
那座十二品功德金莲,也失去了所有神光,黯淡地漂浮在一旁。
棺椁之上,只剩下一个极其暗淡、近乎透明的虚影。
那,就是老和尚最本源的“道”。
“多谢先生……再造之恩。”
虚影对着姜白,深深一拜。
“去吧。”姜白挥了挥手。
虚影再次一拜,随后,化作一点微光,无声无息地消散于地之间。
他终于可以去追寻他那纯粹的、再无牵挂的“寂灭”了。
姜白看着悬浮在空中的那一整团“原材料”,满意地点零头。
“账房,验货,入库。”
“是,主上。”
“报告主上:收到‘古佛金身’一套,‘信仰管道’三千六百万条,‘十二品功德金莲’一座……经评估,均为优良级原材料。”
“建议:可用于打造‘神胎’之神经系统与能量循环模块。”
“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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