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诡异平静，在第三黄昏被马蹄声撕得粉碎。
不是一匹快马，是三匹。
三匹快马像三道黑色的闪电，疯了一般冲过主街，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连串火星，惊得街边贩的摊子翻了一地。
守城门的禁军还没来得及呵斥，就见为首的骑士身上竟插着三支还在滴血的羽箭。那骑士满身血污，在宫门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勒住缰绳，整个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他趴在冰冷的石板上，对着宫门的方向，用血痰堵塞的喉咙嘶吼：“八百里加急！北境急报！北狄……北狄大军压境！”
一句话，仿佛一滴滚油落入沸水，整个皇城瞬间炸开了锅。
李承稷正在书房中烦躁地踱步，脚下的波斯地毯都快被他磨秃了。
王德全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时，头上的官帽都歪了，一张脸白得像纸。他双手哆哆嗦嗦呈上的，是一份被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战报。
李承稷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血液都往头顶上冲。
战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惊惶，执笔之人仿佛正被架在刀口上。
“北狄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绕开我军主力防线，突袭白狼口！白狼口守将张承业叛变，开关迎敌！敌军前锋已深入我境百里，直逼云州城！”
白狼口！张承业！
李承稷的脑子“嗡”地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那正是赵猛的旧部驻守之地，也是他调走赵猛后，由林肃将军紧急提拔起来的一位副将。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颗钉子埋得这么深，叛变得这么快！
手里的战报，此刻重若千钧。
他甚至不用去想，都知道此刻朝堂上会是何等光景。那些个一到晚只会嚷嚷“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老臣，恐怕已经把口水喷满了金銮殿，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自毁长城！”
“竖子误国！”
“殿下此举，愧对先帝！”
一声声尖锐的指责，仿佛已经穿透了东宫的墙壁，在他耳边疯狂回响。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慈安宫他那位母后冰冷又畅快的视线，以及他那位好皇弟府中，摇曳的折扇下那抹看好戏的笑容。
他输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就从脚底板直冲灵盖。
他将所有的宝，都押在了一个疯女饶几句疯话上。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如果她的“预见”只是胡言乱语，那他李承稷，将成为大朔开国以来，史书上最大的那个笑话。
他会被废黜，会被圈禁，他之前十几年的隐忍和筹谋，都将化为泡影。
“殿……殿下？”王德全看着太子煞白的脸，和那只捏着战报、青筋暴起的手，吓得腿肚子都在转筋，“现在……现在该如何是好？宫外……宫外已经有几位言官跪下了，请、请您上朝给个法。”
李承稷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不。
不能慌。
他一慌，就全完了。
混乱的思绪中，一副画面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凤仪殿的院里，那个女人坐在辣椒架下，哼着他听不懂的乡间调，手里捏着针线，正给他缝制冬衣。阳光洒在她身上，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那不是一个赌徒在等待开牌时的紧张，而是一个早已知晓结局的人，在悠闲地看戏。
她的静，让他心慌。
可在此刻，那份令人心慌的宁静，却诡异地抚平了他所有的焦躁和恐惧。
他赌上了一切，他只能信她，信到底！
李承稷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决绝。
“让他们跪着，什么时候跪舒服了，什么时候再起来。”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告诉他们，孤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明日再议。”
“传孤的令，京畿大营即刻起严加戒备，九门落锁！无孤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京城！”
“再传令给北境的林肃将军，告诉他，孤信他。白狼口之失，非战之罪。让他按原计划行事，不必理会朝中任何非议。让他放手去做，北境军务，由他全权节制！粮草军械，孤亲自督办，三日内必达！”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王德全听得心惊肉跳，却又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太子殿下没有乱，他还有章法！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王德全领命，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书房里只剩下李承稷一人。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北境堪舆图前，目光死死地钉在“白狼口”和“云州城”的位置上。
他表面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范柔柔……
你最好是对的。
你最好，真的看到了结局。
否则，黄泉路上，我等你。
……
与此同时，慈安宫。
“啪！”
一套上好的汝窑茶具，被皇后狠狠地掼在地上，碎瓷四溅，吓得旁边的宫女猛地一哆嗦。
“好！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子！”皇后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夷脸都扭曲了，指着东宫的方向破口大骂，“本宫早就过，范家那个疯女人是个祸害！他偏不听！现在好了，阵前换将，自毁长城！白狼口都丢了，北狄人都快打到京城了！他这是要把我李家的大朔江山，拱手送人吗？！”
雍王李承渊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用茶勺撇去浮沫，轻声道：“母后息怒，为这点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皇兄此举，确实……令人费解。不过，焉知非福呢？北境若败，皇兄这太子的位子，怕是也坐不稳了。”
皇后听到这话，怒气稍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沉得住气。”
李承渊摇着扇子，脸上依旧是那副玩味的笑容：“母后，儿臣只是觉得有趣。您看，皇兄这是信了他的太子妃，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真是……感动地。”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皇兄啊皇兄，你这次，可真是玩得太大了。
他很期待，当北境全线溃败的第二份战报传来时，李承稷那张永远冷静自负的脸，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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