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日头正盛，蝉鸣密得像一张网，将整个京城罩在声浪里。白若雪的摊位前却比往常多了三分热闹——不是因新出的“夜光糖球”，而是定北侯南宫翎又来“报到”了。这位传闻中杀人如麻的战神，此刻正蹲在榆树下，墨色锦袍下摆拖在青石板上，活像一尊生了锈的铁佛，唯独那双常年淬着寒冰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白若雪指尖的糖葫芦。
“石头乖，啊——”白若雪捏着颗裹满糖霜的山楂，递到面前男孩嘴边。那孩子叫石头，是街口王屠户家的幺儿，鼻尖还沾着灰，咧嘴笑时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雪姐姐，你这糖球比我娘熬的红糖水还甜！”
南宫翎的眉头皱成了疙瘩。他看着白若雪哄孩子时眼角弯起的笑纹，看着她指尖亮晶晶的糖霜，再看看石头毫无顾忌咬下糖球时满足得眯起的眼睛，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像被春日的柳絮糊了心，又痒又闷。
“雪姐，给咱也来一串呗！”瘦猴儿从亲兵堆里挤出来，铜子在手心晃得叮当响。
“去去去，”白若雪头也不回，用木勺敲了敲锅沿，“萝卜头优先，你这五大三粗的壮汉凑什么热闹？”她又掰下颗糖球喂给石头，指尖蹭过他沾着糖渣的嘴角，“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南宫翎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抠着石缝。没人跟他抢？他明明就蹲在三步开外，怎么就成了透明人？今早他特意让墨影跑遍全城，挑了最红的燕山山楂，亲眼看着白若雪洗净、去核、熬糖，结果她转手就把最饱满的一串给了这毛头子？
“将军，您这眼神……能把石头手里的糖球冻成冰疙瘩了。”墨影低着嗓子吐槽，顺便往旁边挪了半步，生怕被那“寒冰射线”误伤，“要不末将去买十串，您躲旁边慢慢啃？”
“聒噪。”南宫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视线却像被胶水粘在白若雪身上。她正用帕子给石头擦脸，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帕子拂过孩子脸颊时，他甚至能看见她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细碎阴影。
“雪姐姐，”石头忽然仰起脸，奶声奶气地宣布，“我娘了，等我长大赚大钱，就娶媳妇，要娶你这样会做糖球的！”
白若雪被逗得直笑，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娘净教你些混话。”
南宫翎猛地站起身，墨袍带起的风惊得树上的蝉扑棱棱飞了几只。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石头，眼神冷得能滴出水：“你娘还教了你什么？”
石头被他吓得一哆嗦，往白若雪身后缩了缩，声音细若蚊蚋：“我娘……将军是大英雄，就是长得太凶了，像……像庙里的……”
“像庙里的哼哈二将！”瘦猴儿嘴快地接话，迎上南宫翎杀饶目光，立刻抱头蹲下，“末将什么都没！”
白若雪往前一站，挡住南宫翎的视线，挑眉笑道：“战神大人，跟个奶娃娃较什么劲？难不成……”她故意拖长语调，眼尾的笑纹像沾了糖霜的钩子，“您这是吃醋了？”
南宫翎的耳根“唰”地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他别过脸去，盯着远处的拴马桩：“本王只是……看他吃相不雅。”
“哦？”白若雪拿起一串糖葫芦，在他面前晃了晃，糖霜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那您觉得，是他吃相不雅，还是您蹲在这儿跟尊石狮子似的，更能吓跑顾客？”
周围的哄笑声像滚水般炸开。王大娘拍着大腿直乐：“哎哟喂，侯爷这哪是吃醋，分明是眼馋得慌！”
南宫翎的脸彻底黑了。他确实眼馋，不是馋那串山楂，是馋白若雪指尖的温度，馋她喂人时那弯起的眼角。他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拿那串糖葫芦：“本王尝尝。”
“自己掏钱买去。”白若雪手腕一翻，将糖葫芦塞进石头手里，“这串是石头的谢礼。”
石头得意地朝南宫翎晃了晃糖球，缺牙漏风地喊：“战神叔叔，雪姐姐给我吃，就不给你！”
南宫翎看着那串红通通的糖葫芦，又看看白若雪眼里狡黠的笑意，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趁石头仰头炫耀的功夫，他飞快地俯下身，在那串糖葫芦上狠狠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糖霜碎裂的脆响在喧闹中格外清晰。
石头愣住了，看着手里缺了个大口子的糖球，又看看南宫翎嘴角沾着的糖霜，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嗓门震得榆树叶都在抖：“呜呜呜！战神叔叔抢我糖球！他是大坏蛋！哇——！”
全场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我的个老爷！战神跟娃娃抢糖球？”
“这事儿能吹半年！哈哈哈！”
“石头别哭，婶子给你买十串，让战神眼馋死！”
白若雪又气又笑，抬手就给了南宫翎脑袋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嗔怪：“多大个人了！跟个孩子抢吃的？害不害臊？”
南宫翎被敲得一懵，看着石头哭得惊动地，两只手紧紧攥着那串残缺的糖球，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本王……”
“还敢顶嘴？”白若雪叉着腰，活像只护崽的母鸡，“从今起，扣你‘追妻培训班’的所有福利！本来还想赏你串新研发的‘芝麻核桃糖球’，现在没了！”
南宫翎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原本那点尴尬的情绪竟化作了毛茸茸的痒意，他低声道：“本王赔他百串。”
“百串也不行！”白若雪弯腰抱起石头，用帕子给他擦眼泪，“石头乖，姐姐给你做串更大的，上面堆满核桃碎，让那个坏叔叔只能看着流口水！”
石头趴在她肩上，抽抽噎噎地：“雪姐姐，等我长大了，给你买糖球，不让坏叔叔靠近！”
南宫翎：“……” 他觉得自己比被敌军围困三三夜还委屈。
墨影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都绿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将军，要不末将去宫里拿些水晶糖哄公子？”
“不必。”南宫翎看着白若雪哄孩子的侧影，忽然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个绣着金线的布包，蹲下身递给石头，“这个给你。”
石头眨巴着泪眼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晶莹剔透的琥珀糖，裹在雪白的糖纸里，一看就价值不菲。他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呀？”
“宫里的点心，”南宫翎难得放软了语气，甚至还笨拙地扯了扯嘴角，“比糖球甜。”
石头看看糖，又看看白若雪，见她点头，才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好甜！谢谢战神叔叔！”
白若雪挑眉：“算你还有点良心。”
南宫翎抬起头，看向白若雪，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只讨食的大型犬：“那我……能吃一口你的糖球吗？”
白若雪看着他眼里的光，忍不住笑了，把手里那串刚做好的糖球递过去：“就一口啊，再学孩子抢东西，心我拿锅铲敲你！”
南宫翎乖乖地咬了一口，酸甜的山楂混着酥脆的糖霜在舌尖化开，那滋味比他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美妙。他看着白若雪嘴角的笑意，忽然觉得这聒噪的蝉鸣也变得悦耳起来。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笑得更欢了。王大娘摇着头感叹：“啧啧，都定北侯是铁打的心肠，我看啊，遇上咱们郡主，铁石也得化成绕指柔咯！”
墨影看着自家将军那副满足的样子，默默在心里记了笔：下次追妻，或许可以试试抢孩的糖球？这路子虽然野，胜在有效！
白若雪看着南宫翎，故意板起脸：“看什么看？还不去帮我把新到的西瓜搬去井边镇着？再偷懒，明的糖球准没你的份！”
南宫翎立刻站起身，动作麻利得不像刚被训斥过：“本王这就去。”
看着他走去搬西瓜的背影，白若雪忍不住弯起了嘴角。石头拽了拽她的衣角：“雪姐姐，战神叔叔好像没那么坏了。”
“是吗？”白若雪捏了捏他的脸，“那是因为他怕我扣他工钱。”
远处，南宫翎搬着西瓜，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被扣工钱算什么？只要能看到她眼里的笑意，别扣工钱，就算把定北侯府的金库搬来给她当糖球摊子的本钱，他也甘之如饴。
朱雀大街的阳光依旧热烈，只是这一日，冷面战神与稚童抢糖球的名场面，成了京城茶楼酒肆里最热门的谈资。而那一点点因醋意而生的甜，如同融化的糖霜，悄悄在两人之间晕开，比任何糖球都更绵长，更令人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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