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蜀地,连空气都浸透了凉意。
庭院里那株老银杏已是一树金黄,风掠过,碎金般的叶子便簌簌飘落,铺满了青石径。
距离终南山的路途遥远,已到了不得不启程的时候。
卫莲站在铜镜前,展开唐柔一早送来的包袱——抖落开,是两套崭新的秋装。
玄色劲装,窄袖束腰,衣料厚实挺括,细密的针脚在领口与袖缘处盘绕出简洁的暗纹,正是唐晰惯常的穿着样式,只是护腕换成了纯黑皮革,边缘压着细密的云纹。
他沉默地褪下那身早已洗得发白的旧衫,将这身玄色穿上身。
皮革护腕扣紧臂的瞬间,带来一种沉稳的包裹感,仿佛某种无声的烙印。
镜中映出的少年,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
两年前沅江边那具干瘪枯瘦、肋骨嶙峋的十四岁躯壳,早已被严苛的锤炼和充足的饭食重塑,身高已和卫听澜相差无几,肌肉线条在玄色衣料下勾勒出蓄势待发的力量轮廓。
白如凝脂的肤色呈现出右眼角下那颗比起前两世浅淡许多、不细看很难分辨出来的泪痣,五官也在褪去孩童的稚气之后越发俊美而锐利,眉峰如刃,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时便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唯有眼睛,幽深如古井,沉淀着远超这个年纪的沉静与洞察力。
他抬手,指尖掠过垂落肩头的乌黑长发——这曾是他最感累赘之物,雇佣兵生涯的板寸早已刻入骨髓,无数次,他想寻把快刀一剃了之,念头每每在触及唐门森严门规和外人异样目光的想象中偃旗息鼓。
此刻,他只得压下心头那点不耐,取过一条与衣服同色的玄纹发带,将满肩墨发在脑后高高束起,利落干脆。
发尾扫过后颈,带来微痒的触福
门外传来卫听澜带笑的催促:“莲弟,好了没?再磨蹭,香楼的好菜可都进了徐娇娇的肚子了!”
推门出去,卫听澜正摇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倚在廊柱上。
当他的目光落在卫莲身上时,扇子“啪”地一合,桃花眼里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艳,啧啧叹道:“哟,这一身!人靠衣装马靠鞍,我们卫莲师弟,活脱脱就是第二个冷面门主嘛!这要是往终南山上一站,还不得让那些名门闺秀们看直了眼?”
卫莲神色淡漠,只瞥了他一眼,径直向外走去,卫听澜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跟上。
香楼雅间内,已是暖香浮动。
圆桌上珍馐罗列,香气诱人。
徐娇娇庞大的身躯几乎占了大半边,正眼巴巴盯着中央一盘红油赤酱的樟茶鸭,嘴角湿润。
唐柔一身雾紫裙衫,娴静温婉。
而最格格不入的,是角落里那个从头到脚裹在厚重玄色帷帽里的人影——唐晰。
他坐得笔直僵硬,极力缩着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纵使隔着一层面罩,卫莲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绷与不适。
“可算来了!”唐柔笑着招呼,“快坐快坐,就等你们了,动筷吧,莫要拘礼。”最后一句显然是对着快要望眼欲穿的徐娇娇的。
徐娇娇如蒙大赦,筷子精准地伸向鸭腿,嘴里含糊不清:“唔……这鸭肉,做得真地道!”
席间,多是唐柔温言软语——她细细叮嘱着路途注意事项,何处可投宿,哪条路近些,又提及终南山守虚剑宗门风严谨,大会规矩繁复。
末了,目光柔柔落在卫莲身上:“卫莲,此去权当开阔眼界,与下少年英杰切磋印证武学,便是最大的收获,莫要给自己太大负担,尽力便好,平安归来才是紧要。”
卫莲安静听着,偶尔点头应一声“是”。
唐晰此时已撤下了面罩,将帽檐拉到了鼻梁处,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有面前碗碟里的菜蔬被机械地、缓慢地夹起,静默无声地咀嚼。
徐娇娇吃得心满意足,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
卫听澜则妙语连珠,时而点评菜肴,时而起江湖旧闻趣事,试图调动气氛,然而唐晰那座冰山的存在感太强,连带着整个雅间的暖意都淡了几分。
一顿饭在某种微妙的“热闹”与“沉寂”交织中结束。
下楼结账时,唐晰几乎是贴着墙根,避开了所有可能与人擦肩的路径。
直到走出香楼喧嚣的门庭,被深秋傍晚微凉的夜风一吹,他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僵直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一丝。
马车踢踢踏踏驶在回唐门的青石板路上,灯笼的光晕在车窗外摇曳,拉长了街道两侧屋舍的暗影。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石板的单调声响。
徐娇娇吃饱喝足,靠着车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卫听澜也闭目养神。
就在马车驶入唐门山庄前那条僻静巷,离大门尚有百步之遥时,一直没过话的唐晰忽然动了。
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带起一丝细微风声,将一个冰凉硬物猛地塞进了卫莲手知—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入手极沉,触感是冷硬的金属,表面似乎遍布着细密的凹点与机括纹路,边缘圆润,形制古朴而内敛,隐隐透着一股蛰伏的锋锐气息。
“暴雨梨花针!” 卫听澜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般扫过卫莲掌心,脱口惊呼。
他脸上的慵懒睡意瞬间被极度的震惊和艳羡取代,直勾勾盯着那暗器匣,语气酸得能拧出汁来,“表哥,你偏心也偏得太没边了!这可是唐门压箱底的宝贝!我软磨硬泡,求了你和表姐多少回?嘴皮子都磨薄了——你们死活不给,什么怕我毛手毛脚,伤着自己事,误伤花花草草事大!怎么到了卫莲这儿,你就这么大方了?”
唐柔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唐晰身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又有些无奈。
隔着那层厚厚的面罩,旁人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在卫听澜夸张控诉的瞬间,唐晰整个肩膀猛地一僵,连呼吸都窒了一下——那帷帽下,定然是“唰”地一下红透了耳根。
“万事心,”唐晰的声音从面纱后闷闷地透出来,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带着强行维持的镇定,却也掩不住一丝窘迫的僵硬,“我……明日要修澳传动轴,不送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玄色身影一晃,足尖在车辕上一点,内力流转,整个人如一道融入夜色的轻烟,迅疾无比地腾身而起,掠过唐门高耸的院墙,瞬间消失在沉沉的庭院深处,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
唐柔望着兄长消失的方向,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唉,我这兄长啊……”
她转向卫莲,眼中带着温和的揶揄,“卫莲,收好,他这是……嘴笨心热,嘴上着修傀儡,指不定明日不亮,就偷偷摸摸爬上哪处城楼垛口,眼巴巴望着你们走远呢。”
卫莲低头,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暗器匣。
金属外壳在车内昏黄的灯笼光线下泛着幽冷的乌光,那冰冷坚硬的触感本该熟悉如他握惯的刀柄。
可此刻,一种极其陌生、甚至堪称荒谬的暖流,却毫无预兆地从那冰冷的金属深处渗透出来,顺着掌心脉络,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悄然撞击着他胸腔深处某个被层层冰甲包裹的角落。
拜师,习武,获取力量……
这一切在他心中,从来都只是一场目标明确、步骤清晰的交易。
唐门是阶梯,唐晰是传授力量的工具,任何关系,任何羁绊,都不过是达成最终目的——那具完美躯壳和自由岛屿的筹码。
皆可衡量,皆可利用。
他早已习惯了用最冷硬的计算去应对这世间一牵
可为何……这冰冷的匣子握在手里,却像握着一块被体温捂热的炭?为何唐晰那笨拙的逃离和唐柔了然的调侃,会让那层包裹心脏的冰甲,发出细微却清晰的裂响?
他沉默地收紧五指,将那沉甸甸的暖意紧紧攥住。
……
翌日清晨,色灰蒙蒙的,一层薄薄的雾气弥漫在成都府古老的城墙与街巷之间,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寒湿意。
高大的城门前,一辆双辕马车已准备停当。
徐娇娇正吭哧吭哧地将一个鼓鼓囊囊、几乎有半人高的大包袱塞进车厢,包袱皮里散发出诱饶椒盐花生、卤牛肉和芝麻糖饼混合的香气,她额角冒汗,嘴里还不住念叨:“够吃了吧?路上可别饿着……”
唐柔带着两名精干的唐门弟子站在一旁相送,晨风拂动她深紫色的衣袂。
她目光温煦地扫过整装待发的三人,仔细叮嘱着最后的事项:“路上切莫贪快,安全第一,遇到麻烦,记得发唐门的联络烟火,若有行走在外的唐门弟子看见了,自会前来支援,卫莲,大会之上,点到为止,莫要逞强。”
卫莲一身玄衣,背负着简单行囊,腰间悬着唐晰所赠的短刀,闻言对唐柔抱拳,沉声道:“柔姑娘放心。”
卫听澜依旧是那副潇洒模样,折扇轻摇:“表姐,回吧!有我在,保管把他们平平安安带到终南山!”
徐娇娇总算把她的“粮仓”安顿好,从车窗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挥舞着蒲扇般的大手,嗓门洪亮:“柔姑娘!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当地的好茶!”
唐柔笑着点头,目送卫莲和卫听澜也依次登上马车。
车夫一声吆喝,鞭梢在空中清脆地炸响。
车轮滚动,碾过湿润的青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载着一行人,缓缓驶出高大的城门洞,融入城外官道朦胧的晨雾之中,渐行渐远,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个模糊的点。
唐柔又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直到那一点也彻底消失在灰白的雾气里,才轻轻吁了口气,带着弟子转身回城。
城门内外,行人渐多,喧嚣渐起。
谁也没有抬头,更无人留意到,在那高耸巍峨、被湿冷雾气缭绕的城楼制高点上,一道修长孤拔的玄色身影,不知已静立了多久。
晨风卷动他未曾束起的袍角,猎猎作响,宛如一面沉默的旗帜。
那人深邃的目光穿透弥漫的薄雾,牢牢锁着官道上那辆越来越的马车,直至它完全消失在曲折山道的拐弯处,再也看不见一丝踪影。
雾霭如流动的轻纱,无声地缠绕着城楼垛口,也悄然模糊了那道凝望的身影。
地间,只余下深秋清晨的寂寥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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