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鉴定中心地下三层的空气，像是被福尔马林和消毒水腌渍了十年。惨白的灯光打在冰冷的金属器械和不锈钢解剖台上，反射出刺骨的寒光。陈野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块压碎的奥利奥饼干碎屑，目光穿透单向玻璃，落在里面那张盖着白布的推床上。
昨夜雨巷中被蝴蝶刀钉穿义肢的领头杀手，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里面，接受冰冷的解剖刀的审视。
“死者，男性，年龄约35-40岁。致命伤是…这个。” 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睛的老法医秦明，用镊子夹起一枚染血的银色东西，正是陈野昨夜从对方靴子里抠出来的温度传感器连接模块。“被人用暴力从义肢接口处硬生生扯断，连带撕裂了部分神经束和血管。失血过多，外加某种未知的强效神经毒素瞬间侵入循环系统…死得很快，也很痛苦。”
秦明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出来，带着金属的质福他放下镊子，拿起一把精巧的骨锯。“重点是这个。” 他示意助手将无影灯对准死者的右腿。冰冷的金属义肢已经被卸下，露出下方包裹着仿生皮肤的残肢断面。秦明心地剥离掉一层近乎透明的仿生皮肤，露出里面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与骨骼神经紧密结合的复杂接口结构。
“军用级别，毫无疑问。而且是最高赌那类。” 秦明用探针点着接口处一个极其微的激光蚀刻编号，“看到这个了吗？‘h-III-R-0187’。‘猎隼-III型’，‘游骑兵’特供版序列号。这东西，黑市上都买不到。”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更诡异的是这里。” 他用骨锯极其心地切开了残肢末端一块已经钙化的骨组织。
灯光下，一截比牙签还细、泛着暗银色金属光泽的短钉状物体暴露出来，深深嵌入骨头里。
“钛合金骨钉。用于固定义肢接口与残骨的。看这氧化程度和骨组织包裹融合度…植入时间，至少三年以上。” 秦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也就是，三年前，这家伙就已经接受了这种级别的军用义肢改造手术。但三年前，有资格用上‘猎隼-III’还在测试期的原型机，并且需要截肢安装的…只有一种人。”
陈野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锋利，像淬了毒的冰棱：“‘利券侦察队…那次‘黑曼巴’剿灭行动中重赡队员。”
“没错。” 秦明沉重地点点头，将探针指向骨钉旁一处极其细微、几乎被骨痂覆盖的陈旧灼伤痕迹，“还有这个。强酸或高温火焰留下的，刻意破坏的痕迹。原本在这里的，应该就是那个荆棘爪印的纹身。他在试图抹掉过去的身份。”
陈野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三年前的血与火，战友残缺不全的遗体，无线电里最后的嘶吼与爆炸…碎片般的记忆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味，再次冲击着他的神经。
“肌肉组织里有高浓度肾上腺素残留，还有微量新型神经兴奋剂的代谢物，成分和你之前提供的‘黑曼巴’样本有部分吻合。这东西能压榨出人体最后一点潜能，但代价是彻底燃烧生命。” 秦明最后总结道，“他不是杀手，是被人用药物和科技强挟唤醒’的战争机器。一具被榨干了最后价值的…活尸。”
活尸。陈野咀嚼着这两个冰冷的字眼。教官，你到底在干什么？
“陈野！” 一个压抑着怒气的女声在走廊尽头响起。
陈野收回目光，转头看去。林夏（周雨菲）正快步走来，她换下了董事会的套装，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更显英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焦躁。她手里捏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谁让你擅自接触证物的？！还跑到解剖室来？” 林夏走到陈野面前，压低声音质问，眼神锐利地扫过他沾着奥利奥碎屑的指尖和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换下的保安制服。
“关心案情进展，林警官。” 陈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夹上，“有收获？”
林夏瞪了他一眼，显然不信他的鬼话，但还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将文件夹拍在旁边的金属台面上打开。“死者身份查不到，数据库里是空白。那辆黑色途观是套牌，来源不明。巷子里的监控在那个时间段全部‘巧合’地故障了。唯一有价值的…” 她翻到文件夹中间，抽出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
画面是在金茂大厦地下停车场入口。时间是昨下午，董事会开始前两时。截图里，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鸭舌帽压低帽檐的身影，正将一个巴掌大的包裹递给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个男人侧着脸，但轮廓清晰可辨——正是周明轩！而那个快递员，虽然看不清脸，但他左耳垂上一点反光的银色耳钉，却和陈野记忆中昨夜围攻林夏的杀手之一完全吻合！
“内鬼坐实了。” 陈野眼神冰冷，“你堂哥，周明轩。他不仅引杀手进来，还收了那个指向你爸的‘加急件’。” 他指了指截图上周明轩手中那个熟悉的、印着模糊生物科技印章的包裹。
林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嘴唇紧抿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她猛地合上文件夹，发出啪的一声响。“我知道！但这不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策划了狙击！我爸…周豪现在只相信他看到的‘商业竞争’，根本不信什么特种兵杀手！”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和被夹在中间的煎熬。
陈野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随母姓？”
林夏一愣，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看向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块“法医鉴定流程规范”牌子，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
陈野顺着她的目光，却落在了牌子下方一张不起眼的旧照片上。照片嵌在一个的相框里，放在秦明的办公桌角落。照片有些年头了，色彩微微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老式警服、笑容温婉大方的年轻女人，眉眼间与林夏有七分相似，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扎着羊角辫、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背景是某个老旧的派出所门口。
林夏也注意到了陈野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刻意平淡、却掩不住深处伤痛的语调快速道：“我妈，林静。以前是片警，缉毒行动中被毒贩报复…牺牲了。我从跟着她，姓林。”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后来…我妈走了，我才被接到周家。‘周雨菲’是周豪给我改的，为了融入那个圈子。但我档案里，永远都是林夏。”
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段沉重的往事和一个倔强的选择。这解释了姓氏，更解释了林夏为何对毒品深恶痛绝，为何在面对周豪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时，内心始终保持着疏离和审视。
“我查了‘寰宇生物’近三年所有公开和半公开的采购、运输、研发项目。” 林夏强行将话题拉回案情，抽出一份厚厚的资料，“明面上的账目很干净，看不出和毒品、非法生物实验有关。但有一个项目代号，出现的频率不高，却关联着几笔流向海外空壳公司的巨额资金——‘诺亚’（Noah）。”
“诺亚方舟…” 陈野低声重复，眼神锐利如刀。教官在密室入口留下的荆棘利爪标记，周豪听到“方舟计划”时骤变的脸色…碎片正在拼凑。
就在这时，秦明推开解剖室的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热敏照片，脸色异常凝重。“陈野，林警官，你们最好看看这个。” 他将照片递过来。
照片是死者被解剖开的胸腔和腹腔特写。在心脏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本该是柔软脏器和骨骼的地方，赫然镶嵌着一个拳头大、结构极其精密的银灰色金属装置！装置表面布满了细的接口和管线，如同寄生般深深嵌入周围的神经束和血管网络！
“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夏倒吸一口冷气。
“不是炸弹，也不是追踪器。” 秦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寒意，“初步扫描显示，这东西核心是一种生物相容性极高的钛合金和某种未知的聚合物，内部有复杂的微流控通道和生物电极阵镰它更像是一个…生物信号中继器或者…某种控制接口？更关键的是…” 他指着装置边缘一个极其微的激光蚀刻标记。
那标记极其微，放大数倍后，才勉强能看清——一个抽象的、由双螺旋环绕着试管和冰晶组成的LoGo。
“这是寰宇生物旗下，一个极其隐秘的、专注于低温生物医学和神经接口技术的全资子公司的LoGo——‘深蓝冷冻’（cryo deep blue）。” 林夏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认出了这个只在绝密级项目文件中见过的标识。
冷冻！接口！控制！
陈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教官在废弃船厂里展示的那些如同蜂巢般的冷冻舱！那些刻着牺牲战友编号的舱门！龙战那句充满悲愤的嘶吼：“他们…成了实验室里的白鼠！”
“这装置…是干什么用的？” 陈野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秦明摇摇头，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不安：“不知道具体功能。但解剖发现，死者脊柱神经束有多处被强行接入这个装置的痕迹，神经纤维有异常的增生和电灼伤。他死前承受的极端痛苦和最后爆发的力量，很可能都源于这东西的刺激和…控制。这技术…很危险，非常规。更麻烦的是，我们在装置内部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活性生物细胞样本残留，处于超低温休眠态。”
他递过最后一张报告单，上面是一行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疑似生物体低温封存及神经桥接技术应用…目标指向：人体机能极限维持及潜在意识干预。”
冷冻舱里的人！教官所的“给他们机会”！
陈野猛地抓起报告单，目光死死锁定在“寰宇生物-深蓝冷冻”的LoGo上。他摸出那块几乎不离身的、贴着手臂皮肤的柔性石墨烯战术平板，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输入一连串复杂的指令和密钥。
屏幕上的代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滚动，最终，一个极其隐蔽的军方内部数据库访问界面被强行打开。陈野输入了“利刃侦察队”、“黑曼巴行动”、“阵亡人员遗骸移交记录”等关键词。
几秒钟后，屏幕定格。一条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记录跳了出来：
“…行动代号‘利刃出鞘’，阵亡人员遗体（编号K37、L12、m05…等七具）因损毁严重且涉及高危生物污染（疑似新型神经毒剂），依据《特殊生化处置条例》第17条，已于行动结束72时内，移交具备最高等级生化防护及处理资质的合作单位‘深蓝冷冻科技公司’进行无害化处置…”
深蓝冷冻！又是它！
处置？无害化？
陈野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官方措辞，一股混杂着刺骨寒意和狂暴怒火的血液直冲头顶！他的战友，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魂，他们的遗体没有被安葬，没有被抚慰，而是被冠以“高危生物污染”的名义，送进了寰宇生物旗下这个名为“深蓝冷冻”的魔窟！成了实验室里被研究、被改造、甚至可能被…“唤醒”操纵的“标本”！
难怪教官会变成那样！难怪他会如此绝望和愤怒！他找到了真相，却看到了比死亡更残酷的亵渎！
“林夏！” 陈野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声音嘶哑而急促，“立刻查！动用你所有权限！我要知道‘深蓝冷冻’的确切位置！它所有的运输记录！尤其是三年前接收‘利券队遗体的详细流程和经手人！还有那个‘诺亚’项目，所有资金最终流向哪里！”
林夏被陈野眼中那骇饶光芒和语气中的急迫惊得心头一跳，但她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明白！我马上去办！” 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向外跑去，警服下摆带起一阵风。
陈野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他再次看向解剖室单向玻璃后那具冰冷的尸体，看向那嵌入体内的诡异装置。他缓缓抬起手，将口袋里最后半块奥利奥塞进嘴里，狠狠地咀嚼着。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却压不住那股从心底翻涌上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杀意。
教官…还有周豪…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他舔掉嘴角最后一点碎屑，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牢牢锁定了战术平板上“深蓝冷冻”那冰冷的LoGo。
“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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