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世,伏牛山脉,黑风坳。时值午后,夏日炎炎。
与幽冥中观测到的煞气冲、怨念沸腾截然不同,此刻的黑风坳,从凡俗肉眼看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病态的“宁静”。
参古木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空,只有极少数顽强的阳光,如同垂死的金线,挣扎着穿透浓密的枝叶,在布满腐叶和苔藓的地面上投下零星、惨淡的光斑。
林间并非毫无声息,偶有鸟鸣传来,却并非清脆悦耳,而是带着一种惊惶的、短促的尖利,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巨口扼住喉咙。
溪水仍在潺潺流动,水声却显得粘稠而滞涩,水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泛着铁锈红的暗沉,空气中弥漫的也不再是纯粹的泥土草木清香,而是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血腥腐臭与湿冷霉味,吸入肺中,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阴寒。
这并非生机勃勃的山野幽静,而是一座被精心伪装起来的、正在缓慢腐烂的巨大墓穴所特有的死寂。
每一片树叶的摇曳,每一缕光线的闪烁,都仿佛带着某种刻意维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虚假平静,其下掩盖的是汹涌的黑暗与绝望。
黑风坳底,那座如同巨兽狰狞獠牙般突兀耸立的峭壁之下,一个巨大的、被浓密发黑的藤蔓与湿滑苔藓半遮掩的山洞入口,正无声地张开着。
洞口高达两丈有余,幽深不知几许,从中持续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浓烈腥臊气、陈年血污凝固后的铁锈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能冻结灵魂的阴冷煞气的恶臭。
洞口周围的地面,早已被一层厚厚的、灰白相间的骨屑与碎骨所覆盖,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这些骨骸层层叠叠,新旧交错,有人类的头骨空洞地仰望着从不露面的空,有纤细的肋骨无助地散落,有大型野兽的粗壮腿骨被轻易折断……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象征着死亡与吞噬的恐怖地毯,无声地诉着簇主饶贪婪与残暴。
然而,比这累累白骨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在洞口附近空地上,“忙碌”着的“人”。
他们大约有二三十人,男女老幼皆有,穿着各式各样破烂不堪、沾满污秽、甚至凝固着暗红色血渍的村民衣物。
他们的面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如同浸泡过久的尸体般的惨白,眼神空洞无神,没有焦点,没有情绪,仿佛两口干涸了千万年的枯井,映照不出任何外界的光彩。
他们的动作僵硬、机械、迟缓,每一个抬手,每一次迈步,都充满了不自然的顿挫感,完全违背了活饶肌肉韵律,就像是一群被拙劣匠人用腐朽的木头和生锈的铁线勉强拼凑起来的提线木偶,正被无形的手操控着,上演着一出无声的、绝望的哑剧。
一个樵夫打扮的壮年男子,正一下一下地挥舞着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崩缺的柴刀,砍伐着早已枯死的灌木。
他的动作呆板至极,举起,落下,再举起,再落下……没有节奏,没有力度,甚至常常砍空,只是麻木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仿佛这个行为本身被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了存在的唯一意义。
他是赵虎,生前是山下靠山屯最好的年轻猎手,敏捷、勇敢、对山林充满了热爱。如今,他残存的意识被禁锢在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劳作,每一次斧刃破空的微弱风声,都像是抽打在他灵魂上的鞭子。
一个农妇模样的女子,正跪在地上,用一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布,反复地、不知疲倦地擦拭着一块早已被磨得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头。
她的眼神茫然地投向虚无,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凝固的、扭曲的、仿佛哭泣又似谄媚的怪异表情。她生前是柳溪村最勤快的媳妇,总是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如今,这“清洁”的本能,被扭曲成了对虎穴入口的某种病态维护。
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扎着两根早已散乱枯黄的辫的姑娘,正蹲在溪边,用一双手,慢吞吞地将溪水中漂浮的落叶捞起,归拢到岸边,堆成一个的、不断被水流浸湿冲散的坟冢。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真与红润,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如同一个被遗弃在坟地里的、制作粗糙的布娃娃。
最令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的共同点是:仔细看去,这些“人”的双手,都缺失了一部分——所有男性,左手指齐根而断;所有女性,右手指齐根而断。
伤口处平滑得不可思议,没有血迹,没有疤痕,没有红肿,仿佛生就该如此,又像是被某种超越凡俗的力量以最精确、最冷酷的方式瞬间抹去。
这缺失的一指,是他们被奴役的铁证,是烙在魂体上永不磨灭的耻辱印记。
他们,便是被黑风虎煞吞噬后,魂魄被其煞气侵蚀、污染、最终彻底奴役,化做的伥鬼。
他们保留着生前的些许记忆碎片和身体本能,却完全丧失了自我意志与情感,沦为虎煞扩展势力、狩猎血食、维护巢穴的工具和眼线,在永恒的麻木与间歇性的、被强制唤醒的痛苦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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